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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进超越了一般的媒体转型者,他无疑是一个英雄,但不是英雄主义的孤勇者,他更像亨利·杜南和晏阳初,使人赢粮而景从

文|高昱

张进算是我的前任,但我们并不熟悉。2011年我原来做的杂志《商务周刊》被停刊,舒立给我打电话让我来财新。我在产业组,张进在综合组,座位只隔着一块隔板,每天见面,互相能听到看到对方工作的状态,有时候互相接几句话,却从未聊过天。

我们应该是性格不同的人。张进外表儒雅内心火热,我看上去温和却骨子里冷清;他待人处事周到耐心有长兄之风,我则严肃寡言好话不说第三遍;他兴趣广泛说干就干,我习惯吃什么就喜欢吃什么,不仅兴致寥寥,对所有的浓烈也都敬而远之。时常能听到张进和手下的编辑记者们热火朝天的讨论之前的某些采访报道经历,我却是做完一个题目恨不得立刻将记忆删除,跟采访对象再不联系。后来知道张进得了抑郁症,我偶尔想,我的这些不符合新闻职业特质的陋习,恐怕是我做新闻工作25年,尤其是专做社会、法治、时政和贪官污吏攫财大亨之类“负面报道”,还能坚持到今天的原因之一吧。

大概是2014年中,做完周永康的报道之后,舒立告诉我张进身体不好,让我替他分担时政法治报道。当时张进已经走出抑郁恢复工作,但我总觉得他并未康复——抑郁是完全看不到了,但他一谈起自己参与的抗抑启蒙和科普就无比兴奋,是那种从眼睛里放光的快乐。从我习惯于零度角观察的立场看,我隐隐觉得那是让人不安的亢奋。

后来大概到2017年,我不再兼管产业,从张进手里又接过了环科,没多久张进就全身心投入“渡过”的事业,很少在单位见面,我们之间的联系就更少了。2020年1月新冠疫情爆发,我带队在封城的武汉工作,张进也想奔赴一线,给我打了几个长电话。我向他介绍了前方的情况,张进听说进入武汉可能一个月以上无法离开,因为心系在深圳生病的母亲,还有“渡过”的线下营工作不能耽误,只好打消了去武汉的念头。这应该是我们最长的一次交谈。最后的交流发生在今年9月19日,头一天我的微信炸号永封,我用新号加张进,他问我:“被封号了?”我回答:“是。”找出之前的手机看我们的微信对话,基本也都是这种风格,简单直接,就事说事,连个表情符号都没有。

我能理解张进的大爱,我只是无法想象这种对生活、对他人满溢的热烈的爱,是怎样来自张进饱受抑郁折磨的那颗心。这几天我在想,自己是否也拥有这等爱的能力。我原来觉得我有,只是我的爱如危卵,所以我是悲观而不前的,能做到坚守已然够了,张进的爱更具象,所以他可以改良主义的起而行之。这几天看到对张进如潮的追思,尤其是很多来自素未谋面的“渡过”读者,我觉察到了自己的惭愧,和久违的欣喜。张进超越了一般的媒体转型者,他无疑是一个英雄,但不是英雄主义的孤勇者,他更像亨利·杜南和晏阳初,能使人赢粮而景从。坚守是本分,却不是借口,如果你想得到从未得到的东西,那你就得去做从未做过的事。做事的人,人生就是充满失败,但唯此才值得全力以赴的去努力。尤其逆水行舟之时,往前多走一步就是成功,能至死心安,那就是最大的成功了。

张进,看到一首无名氏的《临江仙》,改了几个字,献给你,也献给我们。

“百年启蒙无功用,而今重渡河川。孤灯残影梦魂间。夜阑起拍案,风雪渡华年。
浮光掠影波心动,自当云鹤游天。前尘往事已成烟。更深灯似火,月霁海无边。”

张进,你曾是我们身边的灯火,以后也会是我们头顶上的星河,抬起头,就能看到你,远远的发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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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昱

高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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